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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象:福哉,苦灵的人——《新约》前言

2011/5/31 20:43:50 原载《书城》8/2010 冯象 【字体:

 

冯象:福哉,苦灵的人——《新约》前言

 

译经与古人为伴,迄今快九年了。先攻圣法,复求智慧,如今这一本《新约》,是第三卷。本想如前两卷那样,作一篇序,附上释名、年表的。可是一稿下来,掂一掂,已经相当厚重,便略去了,将来另刊;只留一份简要的书目,供读者参考。这儿就谈谈译经的原理、大势和拙译的体例,或对阅览研习、查经解惑有所裨益。

大凡经典,都有层出不穷的译本,《新约》尤甚。究其原因,大致有三。一是学术在进步,二十世纪中叶以降巴勒斯坦和近东地区一系列重要的考古发现,犹太教同早期基督教伪经及各派“异端”文献的解读,极大地丰富了学界对耶稣时代的宗教思想、政治、法律、经济、社会体制和物质文明的了解。《新约》各篇的许多译名、词语源流、人物史实乃至教义,都有了新的考释。前人的译本,从学术角度看,就需要修订甚而重起炉灶,推陈出新了。

其次是语言即读者母语的变迁。旧译之让人感觉“旧”,一半是由于译文的语汇表达,跟读者的社会语言习惯和文学标准——广义的文学,包括形象化的宗教思想与道德感情表述——有了距离,变得不好懂了,容易误会,对不上经文的原意。因此,旧译的订正、翻新,往往又是不得已的事。而且,译文既是原著的一时一地的解释,时间便是译本的死亡天使,再怎么忠实顺畅也逃脱不了——除非译作有幸加入母语文学之林,脱离原著而自成一间文字殿堂,门楣上涂了天才的血,深夜大地哀哭之际,那专取头生子性命的毁灭者才会逾越不入(《出埃及记》12:23)。当然,这是在讲译家的理想了(详见拙著《宽宽信箱与出埃及记》,页79以下)。

第三,西方资本主义消费社会的建立,全球化经济体制和文化输出,催生了文化多元、价值开放、包容异见异端的大潮。从前传统社会,宗教或宗法信条是道德的基础;可是从启蒙开始,进入现代资本主义,如康德所言,两者颠倒了关系,道德反而成了宗教的基础。当今道德立场的多元趋势,就不免颠覆一部分传统价值,影响到人们对经文的诠解和运用。不仅学术译本,连较为保守的传教或“牧灵”译本也受了压力。例如,英文“新国际本”(NIV,1978)是美国新教保守派阵营的传教译本。原是针对钦定本的“修订标准本”(RSV,1952)的自由派倾向,组织教会的专家班子翻译的,为的是捍卫经文“无错”(inerrant)的信条,坚守新教传统教义。可是,不久前新闻报道,新国际本也在修订,且专家班子已开会决定,采纳“两性包容”原则,学一些跨教派学术译本如“新修订标准本”(NRSV,1990)的榜样,把没有必要,但可能理解为,仅指男性而排斥女性的经文一律改掉。例如阳性单数第三人称代词“他”(he, his, him),改成不分性别的复数“他们”(they, their, them),或代之以无性别色彩的名词。试想,这得改动多少句子,从摩西的诫命到保罗的规劝;又是多大的传教“牧灵”压力,才会让主事者向美国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和“政治正确”妥协,变相放弃经文“无错”的信条?

顺便说一句,相较之下,中文的“他”远没有英文那么硬性,用法也活得多,常能兼容男女两性,或者泛指、虚指(如睡他一觉),还可以用作指示代词(他人、他乡)。中文表达,在好些方面,确实跟古典希伯来语和《新约》的希腊语普通话(koine)有相通之处;就文字的简洁含蓄与灵动而言,甚而十分相似。这是现代英译,尤其学院派的造句修辞(因译者多数是大学教授)所无法比拟的。

中文《新约》不时需要修订和重译,也不外乎这几条道理。不过具体到旧译的诸多困难,似可拈出以下几点略作剖析。

旧译的成就,以新教和合本(1919)为最高,堪称几代英美传教士在华译经的“天鹅之歌”(见拙译《摩西五经》前言)。然而和合本的舛误极多,且被之后的白话译本大量继承,如思高本(1968)、吕振中本(1970)等,给读者造成不少困惑,亟需纠正。比如,近东名物每每误译:海枣(椰枣)作棕榈,毒麦作稗子,提灯作灯笼。犹大领来抓耶稣的一营士兵和差役,居然“拿着灯笼”(和合本《约翰福音》18:3),纯如国产古装大片里的场面。动词更是错得离谱:迫害作逼迫,记住/挂念作记念,惊愕/惊讶作希奇。有个百夫长爱仆病重,恳请耶稣救治;他虽是外族,却非常虔敬,耶稣听了他的信仰表白“就希奇”(和合本《路加福音》7:9),仿佛太阳下真有什么新事,让降神迹的人子少见多怪了。

有鉴于此,本卷夹注在简短的释义、重要的异文异读之外,择要举出旧译一些典型的舛讹及语病,以和合本为主,兼及思高本。例如《马太福音》五章,耶稣登山训众,第一句“福哉,苦灵的人”,夹注:“苦灵,喻(甘愿)贫贱。旧译虚心、神贫,误”。分别指和合本、思高本的误译。希伯来传统,“灵”(ruah,希腊语:pneuma)指人的生命之气、整个的人、精神、灵魂;“苦灵”(ptochoi to pneumati),实际是一句希伯来/亚兰语习语——耶稣与门徒百姓讲亚兰语,故福音书所载非耶稣原话,而是经后人整理编辑,译成希腊文的数个版本——指人在精神上或整个的人甘愿贫贱;绝不是要人“虚心”行事(谦虚),或安于“神贫”(精神贫乏)的状态。耶稣以举扬贫苦人为“九福”之首,否定传统偏见,指明了他的天国福音的一个核心理念。

再如,耶稣被捕前同门徒一起吃逾越节晚餐,席间他告诉众人:你们当中有一个要把我交出去。门徒们又悲又恼,一个接一个问他:不是我,对吧?出卖老师的犹大也说:不是我,对吧,拉比?耶稣的回答,若依照和合本的译法,“你说的是”(《马太福音》26:25),即是同意犹大,自相矛盾了。其实这句话(sy eipas)也是亚兰语习语,直译如钦定本:Thou hast said,你说了,“你”(sy)字重读;通常用来表示事实不容否定,委婉拒绝对方的想法,暗示其错误,相当于汉语“那是你说的”。正如后来罗马总督彼拉多审讯耶稣时,问他:你是犹太人的王,是吗?耶稣又这么回答:“那是你说的”(sy legeis,同上,27:11)。暗示自己并非要称王作乱,反抗罗马;基督的国不属今世,乃是在天上。旧译“你说的是”,却成了人子招供,承认耶路撒冷祭司当局的指控和捏造的罪名;而彼拉多把他当作罗马的敌人钉十字架处死,就是合法的了。

有趣的是,旧译有个别关键术语的误译,按学术标准不足取,却可能不是疏忽,而是传教士的刻意选择。例如,和合本将“言”(logos,钦定本:word)译作“道”:“太初有道”(《约翰福音》1:1)。无论讲本义、转喻,还是阐发传统教义,这“道”都是误译。希腊语“言”的动词(lego)本义,有收集、安排、挑选的意思(荷马史诗的用法),言说在希腊传统,便蕴含着思辨、理智、启示、精神追求,故而可以用来指称人格化的不朽不灭的神性。这一用法恰好跟希伯来语《圣经》里“言”(dabar)的一些义项吻合。后者不仅指言说的内容,也指言说行为及其后果。所谓“创世之言”或“圣言”,并非只是《创世记》一章记载的那几句话(“上帝说”),它着重的是至高者的大能、一言创世,及延续至今而达于万代的救世宏图:圣言乃是人类作为受造之物的道德与信仰依据,拯救的预定同保证。故在希伯来智慧文学中,又把它描写为参与创世的大智慧(hokmah,七十士本:sophia),赋予人格化的诗意的形象(《箴言》8:12-31,次经《德训篇》24章)。耶稣时代的犹太哲人,如亚历山大城的菲罗(Philo of Alexandria),对此多有阐述。这些,都不是植根于中国哲学的传统术语“道”所能涵盖的。所以,为准确理解计,还是直译作“言”较好;能够提醒读者注意外来的宗教思想和表达。

然而,和合本不仅把“言”改作“道”,还进一步,有选择地把另外三个重要术语“道/路”(hodos)、“真理”(aletheia)与“信仰”(pistis),也译作了“道”或“真道”(《雅各书》3:14,《迦拉太书》1:23,《提摩太前书》1:19)。跟希伯来语经文的用法一样,《新约》中的“道”,除了本义道路,还可转指人的精神生活方向、道德准则、上帝之道等。基督的会众便美称为“道”(《使徒行传》19:23,22:4),信徒则叫“入道之人”(同上,9:2)。而和合本将圣言、耶稣之言(即福音)跟信仰、真理合并,归在“道”之下,就从根本上修正了教义。这恐怕不是一时的草率。

我对清末民初的传教史没有研究。这儿仅指出旧译在若干核心术语上的混淆。但为什么传教士译者要引入“道”,这样一个传统中国哲学与宗教术语,不惜曲解经文改造教义,一定是有着现实的考虑或传教经验支持的。不管动机如何,这一选择的历史意义是深远的。因为,加上其他一些重要术语有意无意的误译,如“信仰”也译作“信心”——强调立信皈依基于心愿,而淡化预定论和选民观念——新教的传布,就有了鲜明的“中国特色”;殊可视为基督教中国化的一项成果。因此,虽然以学术要求衡量,我们把此类曲解混淆列为误译,就传教策略跟教派发展而言,却显示了传教士的注重实际、善于妥协。我以为,在这宗教复兴的时代,和合本等中文旧译对基督教核心术语同教义的改造,是特别值得研究的。而且可以预见,随着中国社会开始伦理重建,民族自信心日渐提高,包括基督教在内的本土宗教思想,会有更为多元的发展,甚至产生新的宗派,一如历史上佛教在中土的流布。到那时,一些关键术语的改造创新,便很可能再次成为传道者的选择。换言之,传教“牧灵”的译经,若能扬弃学术之道,由“误译”生发新枝,将是基督教中国化的必由之路的一个标识。

拙译依据的底本,《新约》用德国斯图加特版Nestle-Aland汇校本第二十七版(NTG,1993),夹注以“原文”称之;希伯来语《圣经》(旧约)则取斯图加特版Kittel-Kahle-Elliger-Rudolph传统本第五版(BHS,1997)。详见参考书目。

本卷的体例与前两卷相同。希腊文、希伯来文语词,皆用拉丁字母转写,略长短音和部分软音符号;词源语音的演化方向,则以“>”表示。但正文里添了三个提示符号,说明如下:

圆括弧内,是汇校本正文采用的读法或诸抄本所载异文。例:《马太福音》3:16,耶稣受洗完毕,从水里上来,“忽然,诸天(为他)开了”。“为他”(auto)二字,西奈山抄本和梵蒂冈抄本脱,但其他主要抄本都有,故汇校本采用,拙译从之。

方括弧内,是原文省略,但中文必须写明才好理解的文字,包括所有原文没有而译文补入的圣名(上帝、耶稣、基督等)。例:《使徒行传》17:26,“他从一[人]造出万族”。原文无“人”字,圣杰罗姆拉丁语通行本直译:ex uno,从一。不好懂。故后世西方抄本多写作“一血”,路德本、钦定本从之。古人认为,血孕育生命,属上帝。人,指人祖亚当,据《申命记》32:8;或作族、祖先(如新修订标准本),亦通。参较和合本:“他从一本造出万族的人”,费解。

星号“*”表示存疑,即所标记的经文不见于早期抄本、善本与译本,往往也未有早期教父引用,加之语言特征思想观点同上下文迥异,学界通说属于后人增补。如《马可福音》16:9-20,所谓“长结尾”;《约翰福音》7:53-8:11,“淫妇”的故事。《马可福音》原来的结尾突兀:塔城的玛丽娅等三人买了膏遗体的香料,赶来墓窟,却遇上一个穿白袍的年轻人(天使)。后者说耶稣复活了,要她们转告彼得和众门徒。她们“吓晕了”,“谁也没敢告诉,因为害怕”(16:8)。完。似乎叙述被打断了,抄本脱落一叶。后人遂参照《马太福音》等的描写,补了一短一长两种结尾。拙译从通例,取长结尾,标以星号。“淫妇”的故事,则是一则脍炙人口的寓言,但早期抄本与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官方宗教之前的教父文献皆不载;或录自口传的福音传统。该传统源远流长,一直延续到中世纪末期,包括阿拉伯语和伊斯兰世界流传的无数充满智慧的耶稣福音(参见哈里迪《穆斯林耶稣》,2001)。

前两卷面世以来,收到许多读者和信友的电邮,提问、商榷、谈心得或祝祷,于我都是极大的勉励,在此一并致谢。还要谢谢清华大学“法律与宗教”班的同学,跟我一块儿探讨经文律法,研究宗教伦理信仰和现代政法体制的依存与矛盾关系。而能够顺利开展这一领域的教学,则须感谢清华同仁的关爱,并江阴孙志华君的鼎力支持。

和往常一样,内子担任第一读者,在初稿上画杠杠打钩钩,提出疑问和详细的修改意见,不放过一个字,一个标点。我愿人人读经顶真若此。

这本书献给书生。我不知道,一个卑贱者走失,他是第几次被凯撒的法定罪,归于忤逆之列(《以赛亚书》53:12,《路加福音》22:37)。但哀牢见证,有人铭记,将近四十年前那一段同为“苦灵”而蒙福的日子。因为,那福藉着这言,已彰示。

 

二〇一〇年三月于麻省新伯利港铁盆斋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冯象:《宽宽信箱与出埃及记》,北京三联书店,2007。

哈里迪(Tarif Khalidi)(译注):《穆斯林耶稣》(The Muslim Jesus: Sayings and Stories in Islamic Literature),哈佛大学出版社,2001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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