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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都不熟悉的世界
作者:周海燕  文章来源:文汇报  点击数 0  更新时间:2012/3/15 19:18:03  文章录入:能力学

   阿培是六姑妈的三儿子,也就是表弟小涛的弟弟。他出生时我正跟着父母在乡下一所中学里,记得某天父亲接到家信,站在书桌前读完,低头笑嘻嘻告诉我:媛姑和八姑都生了个男娃娃。八姑妈生的表弟在前,媛姑的在后,就是阿培了。六姑妈名明媛,所以我们也叫她媛姑。阿培生下来就有些多灾多难,几次命悬一线,幸而都堪堪度过。一次是还在襁褓时,某次家里大聚会,数十人全汇到媛姑家,又是冬天,手袋、大衣、围巾、手套等等堆了满床,吃完午饭,我突然困得不行,于是脱鞋上床,就躺在那些衣物堆里睡了一觉,醒来后被妈妈叫去,要我把父亲的大衣还是毛衣找出来,我一间间屋乱翻,找到刚才睡觉的那间,掀开床上堆得老高的衣物堆,这才赫然发现底下躺着阿培,包在一床小棉被里,似乎已经不闻一丝气息。我心头乱跳,以为自己刚才把阿培给睡死了。我不敢声张,找出父亲的东西,一步一步挪到外屋,整晚呆在母亲身边,直到聚会将散,姑妈若无其事地把阿培抱出来,我这才如蒙大赦,欣慰得只差哭出来。另一次是阿培三四岁时,他家里请客,客人还没上桌呢,他先偷拿了一粒炸花生放进嘴里,被他父亲无意瞥见,一声断喝,他张口欲哭,不想就把花生整个吸进了气管,脸和嘴唇立刻变成青紫的颜色。据说送到医院时,阿培已经休克,为让他呼吸,大夫竟在他的肺部直接开了个口了——直到现在,阿培的喉咙和右肋上,还各留有一个隐约的疤痕……

    再大些,某次阿培的哥哥,也就是小涛,带他到郊外一个水塘边玩,失足落水,差点溺死。按小涛的回忆,他当时自己玩得人事不省,突然听到周边惊呼连连,抬头看,发现阿培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身处池塘中央,手舞足动,离他越来越远;他不及多想,跳下池塘想救阿培,下去才想起自己不会游泳,又湿淋淋爬上岸来……眼瞅着阿培慢慢沉溺下去,渐至没顶,他不由得狂呼救命,甚至向路人下跪,又是一个军人及时出现,这才跳下去救起了阿培。所以多年来,家里人总说,小涛和阿培两兄弟的命,都是解放军叔叔救的。

    阿培把花生米吸进喉咙时,我父亲没在现场,是稍后十多分钟才闻讯赶到医院的。他回忆说,实施抢救的大夫事后告诉他,幸好没耽搁,否则即便救活了,因缺氧,脑子也会受很大损伤。言下之意是说因抢救及时,所以阿培最后什么事也不会有。但阿培渐渐长大,某种疑似的后遗症状还是出现在他身上,首先表现在肢体的协调能力似乎很差,比如他不能提着一只脚跳跃,那时把这叫“跳跛跛脚”,是我们小时许多游戏都必不可少的一个动作。他可以提起一只脚,但一起跳,另一只脚就跟着下来了。他在学校参加操练时,不能按节奏一前一后地甩手,而是只能甩“同边手”。至于稍稍需要一点技巧的运动,比如跳高、跳远、单杠、跳绳、掷球、滚铁环、掷石子、跳山羊等等,那就更不用说了,几乎完全无从措手。为此,他的班主任甚至怀疑他智商有问题,和他母亲商量,说是不是领到医院去查查?气得我姑妈差点跟他的班主任吵起来。所以阿培平生最怕的就是上体育课,在他看来,那简直等于他的“耻辱日”、“丢丑日”。我父亲回忆,某夜他去阿培家,无意间进到他的房间,见他正跪在地上,闭眼合十,嘴里喃喃有词,仔细听,原来在祈祷:“……明天下雨、明天下雨、明天下雨……”他们学校有规定,下雨就不开体育课。父亲觉得那情景实在可怜可叹,于是给他的体育老师写了一封信,说了他当年开刀住院的事,体育老师这才特许他可以不上体育课……

    阿培越大,性格特征越趋向于复杂和难以理喻,在许多人看来(这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家人),阿培几乎算得上是个真正的“怪人”。比如他绝不吃水果,不吃任何甜食,无论是软糖、硬糖还是糕点;痛恨世间一切香水,以至于他姐姐和他打架,打不过他,没办法,只得按住一管香水的喷盖,作势要喷,他这才恨恨然落荒而去。牙膏他也闻不得,说是“闻着就打恶心”,所以阿培是多年不刷牙的。但人不刷牙怎么行?没奈何,他就学古人的样,洒点盐在牙刷上,放进嘴里搅几下算是了事。

来源:文汇报 戴 冰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[责任编辑:周海燕]